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，一列银灰色的小火车沿着铁轨缓缓驶入站台。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吱呀声穿透薄雾，惊醒了枕着铁轨打盹的野猫。这趟每日往返于山坳与镇子之间的小火车，已经默默运行了整整七十年，它就像村口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，枝干歪斜却始终扎根在原地。

这列蒸汽动力的小火车原是三十年代为运输矿石设计的窄轨车，车头铸着"云岭号"三个褪色大字。车厢里铺着蓝格粗布，座位下压着补丁摞补丁的棉垫，车窗玻璃上永远糊着半透明的报纸。最独特的是车顶那排铸铁散热器，每逢雨季便会爬满青苔，像给火车戴了顶毛茸茸的绿帽子。每当汽笛声穿透雨幕，老车长总会站在月台上敲响铜锣，清脆的响声能惊飞电线杆上打盹的麻雀。

镇上的老人常说，这趟火车是云岭的"活化石"。七十年间，它见过挑山工用扁担挑着竹篓往返于陡坡，见过背着竹篾筐去镇上卖山货的妇人，也见过满载游客的旅游巴士取代了部分货运任务。车尾的煤斗早已被改造成储物间，里面仍堆着上世纪五十年代运矿时用的铁锹。有次暴雨冲垮山体，整段铁轨被泥石流掩埋，是镇上二十几个年轻人用铁锹一寸寸挖出轨道，才让这列"老伙计"继续载着乘客穿山越岭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每年立夏的"火车庙会"。那天轨道两侧摆满竹棚，卖凉粉的用木桶舀着冰镇酸梅汤，手艺人现场编织的草鞋还带着青草香。穿校服的中学生捧着汽水瓶挤上车，与赶集的农妇坐在同一节车厢。车长特意加挂了节"茶香车厢"，老茶农在藤椅上摇着蒲扇，用紫砂壶冲泡着明前龙井，茶香混着铁锈味在车厢里流淌。有次我看见两位银发老人坐在最后一排，他们轮流擦拭着车窗玻璃，玻璃上倒映的云影与六十年代泛黄的照片重叠。

如今高铁站建在二十公里外的山谷里，但云岭小火车依然每天准时发车。车票从最初的三角涨到五元，车厢里添了塑料座椅和充电插座，却保留着车头那盏煤油灯。有次遇到位穿西装的年轻人，他掏出手机扫码购票时，车长特意递给他一张手写车票："机器买的票，得用体温焐热才香。"夕阳西下时，火车载着满箱茶叶和几位游客驶向山坳，轨道旁的野蔷薇在晚风里轻轻摇晃，花瓣落在车窗上，与玻璃上的水雾融为一体。

暮色渐浓时，最后一班火车驶回车站。车尾的汽笛声惊起一群归巢的灰喜鹊，它们掠过车顶的铸铁散热器，翅膀拍打声与车轮声交织成云岭特有的夜曲。轨道旁新装的太阳能路灯次第亮起，光晕中依稀可见铁轨上深深浅浅的辙痕，那是七十年前第一列火车留下的印记。或许终有一天，铁轨会变成步行道，但每当汽笛再次响起，那些关于蒸汽、茶香与时光的故事，依然会在山坳里静静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