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深秋的清晨,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我踩着自行车穿过老城区的梧桐巷。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混着远处菜市场的叫卖声,忽然瞥见人行道上有个佝偻的身影在徘徊。老人穿着褪色的灰布衫,深褐色的围巾在冷风里飘摇,手里攥着张被揉皱的公交卡,正对着路牌发怔。
我刹住车跳下来,发现他正对着"公交枢纽站"的指示牌发愁。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指在"2路"和"8路"之间反复摩挲,枯瘦的脚掌在地面蹭了又蹭,始终不敢迈步。"大爷,这站是去城北的,您要坐2路转8路。"我蹲下来帮他整理围巾,发现他脖颈处露出的皮肤像干涸的河床,几根白发在风中颤动。老人慌忙把公交卡塞进我手心,塑料膜上印着"敬老卡"三个褪色的大字。
那天我特意绕道送他到公交站。老人掏出老花镜仔细核对站牌,发现我递来的纸巾后,突然从布袋里掏出个蓝布包。层层打开是块发硬的桃酥,油纸里还夹着张泛黄的纸条:"闺女,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零钱。"他布满裂口的手指捏着纸条,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。我推着自行车转身离开时,听见身后传来他沙哑的"谢谢"和"慢走"。
后来每个周末,我都会在公交站遇见他。有时他捧着刚蒸好的槐花包子,有时是晒干的桂花,还有次塞给我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个硬币。有次暴雨天,我看见他站在屋檐下看雨,佝偻的脊背几乎要贴到地面。我冒雨跑回去找伞,发现他正用塑料布裹住门前的蜂窝煤,煤块上还贴着张泛黄的纸,写着"小满家"三个字。
腊月里我随父母回乡,在村口遇见拄着拐杖的老人。他颤巍巍地往我手里塞了个红纸包,打开是张黑白照片——穿军装的男人抱着穿碎花袄的小女孩,背后是斑驳的砖墙。老人指着照片说:"这是我儿子,在朝鲜战场..."话没说完就被北风卷走,我摸到照片背面褪色的钢笔字:"小满,妈妈等你回家。"
那天我在村口站了整个下午。风卷着黄沙掠过他的蓝布衫,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军绿色衬衣。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六枚五角星。"这是儿子寄给我的每封信里夹的,他说要攒够一百颗。"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远方,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在硝烟中递信的年轻战士。
暮色四合时,我搀着他慢慢走回家。老屋的窗棂上爬满枯藤,门框处贴着泛黄的春联,"忠厚传家久"几个字已经模糊。老人从墙角拖出个木箱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颜六色的糖纸,每张都写着不同的日期。最底下压着张1978年的糖纸,背面是行清秀的钢笔字:"妈妈,今天我学会了包饺子。"
春分那天我收到老人寄来的包裹,里面是晒干的槐花和二十三枚硬币。附着的信纸上歪歪扭扭写着:"闺女,我把糖纸都存好了。你长大后再来看我。"我站在阳台上,看着楼下那个总在晨雾中徘徊的身影,忽然明白有些等待是穿透岁月的晨光,有些爱是细碎如尘却温暖如春的守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