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,街角那盏昏黄的灯准时亮起。老张蹲在引擎盖前,手电筒的光束在金属表面游移,像在寻找沉睡的伤口。他的工作台铺满机油浸透的棉纱,工具箱里躺着三副老花镜,镜腿用红色胶布缠了又缠。这是城市苏醒前的序章,也是三百六十五天循环往复的日常。
修车铺的卷帘门吱呀作响时,老张的耳朵已经捕捉到发动机的咳嗽声。一位骑三轮车的老人推着故障车停在门前,车斗里堆着刚摘的番茄。老张掀开引擎盖的瞬间,晨露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。"右前轮轴承咬合面有划痕。"他掏出放大镜,镜片上的裂痕像蛛网蔓延,"这车跑了十二万公里,轴承比人还老。"老人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零钱,老张摆摆手:"记在账本上,下回送番茄来抵车费。"
工具箱第三层抽屉里躺着二十七把不同尺寸的扳手,每把都有独特的凹痕。老张的右手虎口贴着膏药,那是常年握扳手留下的勋章。上周修一台进口越野车时,他连续工作十八小时更换变速箱齿轮,最后在零件堆里打了个盹。当车主捧着热腾腾的豆浆出现时,他正用砂纸打磨一个变形的螺丝,"明天再调紧两圈,这车能跑长途。"
最忙碌的午后,修车铺会变成微型课堂。中学生小王蹲在旁边看更换刹车片,笔记本记满密密麻麻的公式。老张用废油桶演示液压原理,金属碰撞声与蝉鸣交织。"别看这些零件冰冷,每个都有脾气。"他敲击变速器外壳,"就像人,急脾气的人开的车容易出问题。"当小王用旧轮胎做滑轮组省力装置时,老张眼睛发亮:"这小子有机械天赋,送他去技校。"
寒潮来袭的那个清晨,老张发现铺子门锁被撬过。工具箱里的千斤顶不翼而飞,取而代之的是张字条:"修车匠的宝贝,该换主人了。"他蹲在雪地里,从轮胎堆里扒出被压扁的千斤顶,锈迹斑斑的液压杆上留着陌生人的刻字。三个月后,当开宝马的姑娘举着修复好的车钥匙出现时,老张正给流浪猫搭窝。"车是机器,猫是活物。"他擦拭着发动机舱,"机器会坏,活物更需要温暖。"
暮色四合时,老张的收音机会准时传出戏曲声。他哼着《空城计》给年轻学徒讲解齿轮咬合,月光在机油上流淌成河。工具箱底层压着泛黄的证件——全国五一劳动奖章,颁发日期是1998年。抽屉深处还藏着半本《机械原理》,书页间夹着女儿小学时的涂鸦:"爸爸的扳手会唱歌"。
城市天际线渐次亮起,修车铺的灯又暗了下去。老张在账本上写下当天的收支:修理费823元,番茄抵账1筐,工具损耗2.5元。最后一笔是"流浪猫粮30元"。月光爬上他鬓角的白发,工具箱里的扳手依然沉默,却已记住了每个车轮转动的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