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的蝉鸣渐渐弱下去时,我总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见那片金灿灿的玉米地。玉米穗低垂着沉甸甸的头颅,叶片在微风中翻卷,像是无数把小扇子为沉睡的田野打着节拍。爷爷说这是今年最丰收的收成,每株玉米都像是穿着红绸袄的士兵,把饱满的果实举过头顶。
清晨五点,露水还没散尽,爷爷已经扛着镰刀站在田埂上。他的胶鞋踩过松软的泥土,惊起几只打盹的麻雀。我蹲在田垄边看他把玉米秆从根部轻轻一拧,青翠的茎秆便断成两截,玉米棒子"咚"地砸进竹筐。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四十年,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般虬结,却依然能保持每分钟收割五株的效率。隔壁王婶家的二狗子蹲在田边啃玉米粒,被爷爷瞪得缩了缩脖子:"小崽子别糟蹋粮食!"
脱粒的工序在晒谷场铺开时,整个村庄都飘着玉米香。奶奶把刚割下的玉米棒子码成整齐的方阵,用铁锹翻动晒得半干的稻谷。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握住石磨的手柄,却怎么也转不动那笨重的铁器。爷爷笑着用肩膀顶住磨盘:"记住,要顺着太阳转,就像老牛拉车。"当金黄的玉米粒顺着石槽簌簌落下时,我忽然发现那些颗粒里嵌着细小的黑豆,像撒了把星星。
最惊险的时刻发生在搬运玉米堆的时候。暴雨突袭的傍晚,湿透的玉米棒子比往常重了三倍。我和堂弟们用竹筐接力运送,结果三个竹筐同时散架,玉米棒子骨碌碌滚进泥水里。爷爷抄起铁锹就往田里冲,裤腿卷到膝盖时,我看见他脚踝上那道十年前的镰刀伤疤在雨中泛着微光。后来我们用塑料布搭起临时棚,踩着泥泞给每根玉米棒子裹上防水膜,直到深夜雨停,才看见爷爷在漏雨的棚顶下修补塑料布的背影。
储藏室里,爷爷把玉米棒子码成三米高的金字塔。他掏出祖传的"看粮法":用手指轻弹玉米粒,清脆声是糖分足够的标志;用舌尖舔玉米须,有甜味的就是上等货。我偷尝了一穗刚脱粒的玉米,烫得直哈气,却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甘甜。月光透过木窗棂洒在玉米堆上,那些金黄的穗子仿佛在讲述着土地的絮语。
初雪降临那天,我跟着爷爷去镇上卖玉米。收购站的老张头捏着玉米粒直夸:"今年的'金丝皇'又甜又糯!"装车的瞬间,我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,自己还因为贪玩把刚割下的玉米扔进了水塘。现在那些湿透的玉米棒子正在收购站的烘干房里重新焕发生机,就像爷爷说的:"土地就像个老母亲,你要对她好,她才会给你好收成。"
暮色四合时,我站在刚翻新的田垄上,看晚霞给玉米地镀上第二层金边。远处传来打谷机的轰鸣,近处有麻雀在玉米秸秆间蹦跳。突然明白,收玉米不仅是弯腰捡拾的过程,更是把大地的馈赠装进记忆的粮仓。那些沾着泥土的双手,那些被玉米叶划破的掌心,最终都会变成掌纹里最温暖的沟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