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银杏叶飘落时,我总会想起外婆家的老槐树。那年我十岁,跟着父母回乡探亲,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外婆用布满皱纹的手将一串糖葫芦递给我。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,在阳光下折射出琥珀般的光泽,那抹温暖的光晕至今仍定格在我的记忆里。
沿着青石板路往村中走,路旁的野菊开得正盛。记得某个清晨,我蹲在溪边看外婆浣衣,木盆里翻滚的蓝印花布被溪水冲得透亮。她总说:"水要流动才有生机,日子也得这样。"那时我不懂,直到后来在都市的玻璃幕墙间穿梭,才明白流水不腐的深意。外婆用竹竿挑起湿漉漉的衣衫,阳光穿过叶隙在她肩头跳跃,仿佛给岁月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村东头的晒谷场保留着旧时的石碾,石缝间生着倔强的蒲公英。夏夜里,老人们常围坐在石碾旁纳凉,摇着蒲扇讲古。张爷爷的旱烟袋总在暮色中明灭,烟圈裹着"从前村头有条龙"的传说飘散在晚风里。我常常趴在磨盘上,看萤火虫在草丛间织就流动的星河。那些零散的故事像散落的珍珠,被时光的丝线串成璀璨的项链,在记忆深处泛着微光。
最难忘的是腊月二十三的祭灶仪式。外婆在灶台前摆满麦芽糖、灶糖和红枣,用红纸剪出"甜甜蜜蜜"贴在锅台上。她念叨着"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",将糖瓜抹在我嘴角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初生的雏鸟。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映照着墙上褪色的年画,灶王爷画像的眼睛仿佛会说话。那个带着麦芽糖清香的冬夜,我第一次触摸到传统节俗的温度。
前年回乡,老槐树已化作春泥,石碾旁立起崭新的文化广场。但每当走过村口,总能遇见捧着糖葫芦的老人,他们银发如雪却步履从容,像极了时光长河里不褪色的剪影。原来记忆从不是尘封的旧物,而是深埋心底的种子,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破土而出,绽放出超越时空的芬芳。
暮色渐浓,晚风送来远处新修公路的轰鸣。我站在老屋前的空地上,看归巢的鸟群掠过晚霞,忽然懂得外婆说的"日子要过出滋味"。那些散落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暖片段,早已化作生命长河中的粼粼波光,在记忆的深潭里永远闪烁着温柔的光泽。